旧客疏

卫青三人走后，萧景琰也没了看书的兴致，吩咐宫人奉茶待客，便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没过多久便听门外长廊传来一阵宫人蹑履而来的脚步声，却是刘彻议事完毕，先回来了。

“卫青来过了？”

刘彻换了身轻便常服，天气逐渐转热，大汉尚黑，他穿着一身黑袍来回走，到了延寿馆已闷出一身薄汗，正解着领口盘扣听萧景琰说话，点头嗯了一声，问道。

“是。”萧景琰想到先前那飞扬跳脱的小灾星，忍不住笑了起来，“早就听说您收了个了不得的门生，今日得见，果然可堪成大器。”

刘彻解领口的手一停，抬起眼疑惑看他，“见着去病了？”

“是啊。”宫人三三两两向他二人行礼退下，萧景琰便更放松，走到窗前矮几边自己坐下，一边看刘彻将领口扯松抖了抖，“初次见面，便敢拉着我要我帮忙管住他舅舅。本事现在还不知道，胆量倒是已经学了个十成十了。”

刘彻闻言，也是想到平日霍去病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模样，忍不住也笑了笑，忽然反应过来，“你这是夸朕呢，还是损朕呢？”

萧景琰不答言，只是挑了挑眉梢，眼中揶揄意味十足。

“……罢了。”刘彻也不十分在意，拉了前襟往他身边坐下。两人静坐了一阵，表情也都正经起来。刘彻吁了口气，出声问道，“卫青同你说了没有？”

“没有。说是送过他外甥回卫夫人居所，在来同我详谈。”萧景琰摇了摇头，向刘彻看过去，“怎么了？”

“不在这一刻要紧。”刘彻却笑了笑，不答反而去问他，“你不妨先猜猜。”

萧景琰嗤了一声，眼神却微微一凝，脸上也露出几分沉思的神色。刘彻也不催他，只四下环顾打量，屋里西墙遥遥挂着一幅长垂到地的丝绸，混织了几层，色泽深沉，也看不出后面遮着什么。

这边萧景琰却在短短片刻便理清头绪，声音微微压低了些许，“是说……您终于决定要打匈奴了？”

——刘彻闻声立刻转头。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萧景琰分明看出刘彻眼里有些意料之外的惊讶，更多却是意料之中的欣慰。顿了顿，刘彻轻轻呼出一口气，笑道，“果然。”

萧景琰眼中笑意更深，但笑不语，显然早预料到他的反应。刘彻跟那双沉定清明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忽起心思，也稍稍压低了声音，“怎么猜到的？”

“朝野上下，唯有建章监和您曾明确表示过想要反攻匈奴——或者说，也只有您与卫青二人有这样的胆魄。”萧景琰也压低声音，真龙天子，贵裔王孙，像两个小儿一样挤在一起说悄悄话，偏又自得其乐，“您与卫侍中，一个问我陛下没同我说，一个问我卫青没同我说，能让您二人都这么问的，也只有这一个问题了。”

刘彻往前趴了趴，两肘架着矮案伏了半身探过去，声音更低，仿佛做贼一般悄声问，“就这些？”

萧景琰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忙咳嗽一声忍住了，煞有介事也趴在矮案上凑过去，拉长话音悄声道，“就——这——些——”

“就你机灵。”刘彻眼疾手快抬手给了他个爆栗，坐直身子，斜眼看萧景琰嘶了一声捂住脑门，拉了拉衣襟哼了声，“这么清楚，想来你也对这件事上心得很。正好，把你想得说给朕听听。”

“……”萧景琰也懒得跟他计较，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来，走到刘彻之前看着的那道墙边上，抬手拉住长幅下沿，轻轻向下一抖。

长绸轻轻飘落下来，飒一声抖落地面。失去遮挡，后面盖着的东西露出全貌，第一眼看到的瞬间，刘彻忍不住抽了口气，一时屏住了呼吸。

掩在巨幅后的画面宽广辽阔，到处是各色笔墨标出的河流山丘，密密麻麻全是萧景琰的字迹。刘彻心心念念多年，自然一眼从水文地貌便认出那描绘的是哪里。

——上谷，代县，云中，雁门，乃至北上龙城，西向河西，所绘之处广袤千里，竟是一幅详尽的军事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