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疏

卫青班师回朝，带来有汉六十年首次击溃匈奴的捷报，也引发朝中热议，扬高踩低，一时朝中风向四变，卫青为四路大军中唯独告捷的一路，为刘彻青眼有加，封作关内侯。

卫青自己倒是对爵位封侯一类的事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他本就是生性淡泊没什么野心的人，眼见着自己成了炙手可热的新权贵，应酬了几次，反倒觉得有些束手束脚的不自在来，趁着自己身上建章监的职务还没摘，寻了个借口便跑到建章宫中躲清静。

他一路迂回深入龙城，与戍卫金帐王庭的匈奴骑兵交战多次。萧景琰前日终于被刘彻说动，靖王素来生性严谨说一不二，应下便全力以赴思索起练兵的事宜，卫青与他脾性相合，又经此一役见识丰富，横竖住在建章宫中无甚要事，便时不时与他就匈奴战术探讨一番，常常说着说着便忘了时间，有一日还耽误了刘彻等着萧景琰一同用晚膳，惹得皇帝不高兴了一晚上，说话阴阳怪气的，费尽力气才哄顺了毛，气哼哼地送回甘泉宫室去。

这一日天气不错，萧景琰难得起了个早，收拾了一下便一路向建章宫去。卫青回来，霍去病便不粘着他了，转而成天挂在他舅舅身上，骑脖子趴肩膀的，卫青素来疼宠溺爱，无奈只得随他去，成天扛着这宝贝外甥走来走去，被赵破奴戏谑称作“侯马”也不以为忤。

萧景琰下马入门来，便见果然霍去病又赖在他舅舅身上，抱着卫青的脖子晃来晃去。卫青敛眉无奈笑着，一边侧首应着是是是好好好，抬头瞥见他牵马入门，忙对他侧身微躬一礼，“靖王殿下。”

“仲卿早啊。”萧景琰冲他笑着道了声早，将缰绳交给后面的列战英，由他牵去后面拴好，打量了一眼霍去病，忍不住笑问，“这又是说什么？”

“就是前日殿下与我说起的那两种军阵。赵校尉带人操练起来后，被去病看见了。”卫青无事一身轻，以他的身份也不好随着虎贲卫一起操练，是以早操时间只得带着霍去病乱晃，“去病跟我说他喜欢得很，缠着我说想跟着一起练。”

萧景琰颇有些诧异地看了霍去病一眼。霍去病显然先前对卫青死缠烂打都说不得他松口，说来说去自己也燥了，他跟萧景琰素来没什么尊卑之分，望见他眼神时哼了一声，不满嘀咕，“看什么看，不行啊？”

萧景琰不由一笑，咳嗽一声，对卫青一伸手，“去病啊，来。”

卫青伸手将霍去病递给他，萧景琰搂着他颠了一下，掐着腋下将他放在地上站稳，比了比他的个子。一比之下，倒是自己也愣住了。

萧景琰手掌比着自己的腰，咦了一声说道，“还真是能了。”

霍去病平日没个静下来的样子，要静也得是被人抱着，否则便撒开了转眼不知道野去了哪里，萧景琰还未仔细比过他有多高，小孩子个子窜得有快有慢，霍去病被养得好，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比之下竟然是堪堪到了他腰线。

“竟然有这么高了？”萧景琰唔了一声，若有所思点点头。他素来更惯着这懂事的小孩，想了想便抬眼跟卫青打商量，“要说学也是能学了……要不找头马驹给他先玩着？”

“有点勉强吧？”卫青还是有些犹豫，他熟知霍去病的秉性，便越发怕一个没看住出什么意外，“还是再等等吧。”

“不行！”霍去病冲口而出，“舅舅——！！”

“……再说，那就再说。”卫青实在是拿他没办法，眼看着又要闹起来，赶紧一伸手将他拢过来抱着，忽地心念一动，眼神落在萧景琰身上，便突然被这舅舅两个字牵起一条快被他抛在脑后的旧事，“对了，靖王。”

“您听说过白狼王吗？”卫青抱着霍去病，有些犹豫地问。

“没有。”萧景琰摇了摇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我在潜入草原腹地时，曾与金帐的白狼王无意擦肩而过。”卫青想了想，神色颇有些凝重地沉下来，“后来击破龙城时，方才得知白狼王的游骑由多伦草原向西南巡逻，正从我部西方不足五十里之处路过。”

“这位白狼王深得单于器重，是军臣单于的异母兄弟，为侧室所出，骁勇善战。早年为军臣单于所忌，外放到极北苦寒之地，竟然被他练出了一支狼骑。从部不过三千余人，却不知从何处练得的驯狼之法，蓄养了几百头狼，平日散放在偌大草原上，每每与人交战时，便聚起狼群做前锋，以此除去无数匈奴部族中不服军臣单于的部落，积威甚重。”卫青低声对他解释，颇有些后怕地吁了口气，“当时若非侥幸风向不对，以狼群的敏锐，怕是也没法这样顺利从他眼皮下面路过。而此番龙城被偷袭，想来他很快就要被召回王庭，戍卫金帐了。”

“白狼王……我记下了。”萧景琰点了点头，仍有些不解，“不过为何突然想起同我说这个？”

“……白狼王为老上单于侧室，银苞夫人蒙根木齐日所育长子，名孛日帖赤那。”卫青面有难色地停顿了下，颇有些为难地说道，“银苞夫人……您没有印象吗？”

“银苞夫人？蒙根木齐日……？”

萧景琰皱眉喃喃重复一遍，只觉自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茫然一瞬，忽地反应过来，便如惊天轰雷霍然贯顶，全身一震，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个名字，是他极久远以前无意从他母亲那里听来的。阿纳日身为异族，在汉宫中谨小慎微，连自己的本名都是幼子三番五次哭闹后无奈道出，对于自己的母亲更是讳莫如深，只是无意间提起一次，当时便脸色一变匆匆揭过话题，从此再避而不答一字。

而当时的萧景琰无疑是对自己的身世无比好奇的，竟耳闻一次便记住了那个对于幼童而言过于拗口的异族名字。此刻认真一想，便自故纸堆中翻了出来，清晰无比地回忆起了名字的出处。

银苞夫人蒙根木齐日，正是阿纳日的母亲，他的亲外婆。

——也就是说，这声名赫赫的白狼王孛日帖赤那，便是他的亲舅舅了。

萧景琰眼神不由恍惚，无意识后退了一步，肩头撞到背后的石柱，卫青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方才没让方寸大乱的靖王整个人的撞上去。

“靖王？”卫青担忧地低唤了一声。

“……无妨。”萧景琰深深吸了口气，对他摆了摆手，眼神却禁不住再度一空。

——这养兵千日，到时首战要对上的，说不定便是他真正的血脉至亲了。

注：这章可能会显得靖王有点软弱。但怎么说呢，他其实还是很爱自己的母亲，当然他母亲也不会说什么让他不爱自己舅舅不爱自己亲人的话，讳莫如深，但感情不是假的，肯定会多少有一点倾向。

所以靖王不可能真的就像汉人一样十分憎恨匈奴，他自己本身的血统决定他肯定会纠结。

白狼王后面会有大部分戏份，这里先蹭个出场。

狼骑啥的，我瞎掰的……不要在意细节，就让我强行苏一下白狼王叔叔。【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