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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息古】顶峰夜话·其一(完)

其实很早以前就有这个脑洞了,想看蔺晨煮酒论英雄,给一大一小讲江湖奇闻的故事。但是后来脑洞突然就跑去写混合同人的地方了,觉得其实把以前看过让我惊艳的人物拿进来写才算是真的顶峰夜话嘛!个顶个都是一流人物,比我自己脑洞出来的原创人物好多了!

也是私心想写写这些人的故事。

第一个讲的故事是九州。息衍与古月衣。在对话中推进过去进展比较快,写的时候刻意模仿了江南的文风,还被亲友说“天啦噜分不清你写的还是原作了”,十分得意,嘿嘿嘿嘿。

吃我安利啦!九州很好看的!求你们去看辣!!!【喂

故事开头蔺靖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一起带孩子的模式了……我的蔺靖一直都是又坦荡又甜的,苍天作证。

 

 

 

1

梁帝宿在爿柳宫已经有半个月了。自从户部的方尚书把自家的千金方梓晨送进宫后,皇帝仿佛龙心大悦,一连半个月都宿在这位新晋晨妃的爿柳宫,每每有妃嫔宫人望着皇帝的銮驾抬入爿柳宫的宫门,都是有妒又羡,唯有最初的柳皇后仿佛看透一样只是笑着摇头,吩咐手下的小丫鬟扶着自己回宫。

“娘娘不生气么?”小丫鬟看着她的笑容,有些不解地歪着头问。

“我气什么?”柳皇后反而这样问道,片刻又自己笑起来,轻轻叹了口气,“我何苦和那一位争呢?何况也是争也争不过的。”

小丫鬟睁着眼,十分不能理解一个刚入宫半个月的妃嫔怎么就让皇后兴不起半点争锋的念头,还这样甘拜下风地认输。只是皇后说了一句便没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只好扶着皇后的手,慢慢向着自家的宫室离去了。

 

 

“近日宫里的诸位娘娘,都好像对您妒忌得很。”

盛夏之夜,爿柳宫里一弯湖水边上,回廊曲折,小亭垂下轻薄的纱帐,在风里轻轻拂动。蔺晨正躺在竹榻上,不急不缓地摇着折扇,闭着眼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直到坐在一边的萧庭生抄完最后一卷《策论》,合上书,吩咐宫人将笔墨书本带下去,一边转过头对他这样说。

蔺晨眼帘掀了掀,将目光投向一边水畔吃着一碗莲子羹的萧景琰,似笑非笑应道,“哦?”

“你看我做什么?”萧景琰也不扭捏,举起勺子懒懒点了点他,打趣道,“又不是我故意挑拨,人家妒忌的是你圣眷恩泽,‘晨妃娘娘’。”

萧庭生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还好及时用袖子捂住了嘴,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

——那位户部尚书的千金,正是这无所不能的琅琊阁主弄出的幌子。方梓晨早年在归乡探望祖母时,路上偶然遇到山贼,千钧一发之际得路过的飞流相助,从此对这沉默的年轻剑客一见倾心,自分别那日起便念念不忘,奈何尚书平生轻贱江湖人,铁了心不许这桩婚事,方小姐于是一连数月闷闷不乐,又是生了心病,日复一日身染沉疴。

而恰好的是,飞流那日惊鸿一瞥,也对这位方小姐十分挂念,只是他心智缺失,拙于表达自身所想,是以蔺晨只当是他在外面遭受了什么挫折,几次旁敲侧击问不出,料想没多大的事,也就随他去了。

不过无巧不成书,方尚书心焦于爱女重病,一封飞书找上了琅琊阁,总算是愿意退一步,向琅琊阁打探那位救了自己女儿的侠客的下落。两下对上,蔺晨这才明白飞流连日闷不做声是为何,于是撵了飞流前去探望,果然方小姐的病不药而愈,小儿女天天情深意浓,飞流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却也一片真心可贵,方梓晨并不介意,反而觉得他这般拙稚更显真诚,两人进展神速,不到几天便浓情蜜意,恨不得整日黏在一起。

而治好了女儿,方尚书却不乐意了。老尚书又一次找上了琅琊阁,询问如何能摆脱江湖人士。蔺晨沉吟片刻,忽地一笑,折扇一拍手心,“不妨送令千金入宫吧。”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蔺晨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笑道,“恐怕再有本事的侠客,也不至于有胆量偷走皇帝的妃子吧?”

尚书虽不舍女儿,苦于没有更好的办法,苦思一夜后只得照做。另一厢方梓晨早得了蔺晨授计,明里哭哭啼啼万分不愿被家人送上仪銮,暗里入宫当夜,便换了身衣服,被早等在宫里的飞流接应着,两人携手逍遥浪迹天涯去了。

留下一个晨妃的名号,和一座爿柳宫,刚好被算无遗策的琅琊阁主冒名顶替,再不用周游归来暗暗摸入皇帝的寝宫,而是大咧咧住在爿柳宫里,顶着晨妃的名字教养太子,以色事君了。

萧庭生暗自在心里又叹了声自家的师父当真是世间第一奸猾的老狐狸,一边看着一旁皇帝和琅琊阁主又开始了例行一样的斗嘴。

“可惜圣眷恩泽是妒忌不来的。”蔺晨看他笑也不恼,仍是慢悠悠摇着扇子,“否则美人垂泪,水波潋滟春山蹙,如何令人不怜爱——我倒是不介意分点‘圣眷恩泽’给她们的。”

萧景琰挑了挑眉,“你很得意?”

“一朝天子为我倾心,我为何不得意?”

“委身事君也得意?”

蔺晨啪地将折扇一合。“相夫,”他指指正看着他的萧景琰,“教子,”又指指忍着笑的萧庭生,随即哗一声又将折扇抖开,眉目尽是说不尽的风流意蕴,“人间乐事。区区名头而已,不过俗人眼光,我又为何不得意?”

“德行。”萧景琰终于忍不住笑斥了一句。蔺晨将扇子拍到另一只手,抬起食指对他勾了勾,“给我喝一口。”

萧景琰摇头笑了笑,起身过去坐在了竹榻上。蔺晨伸出一只手来揽着他的腰身,一边张口接了他递过来的一勺莲子羹,一边唔了一声,“手艺不错。”

萧景琰便将碗递给他。蔺晨托着碗底欠身坐了起来,倚在软枕上将他喝了一半的那碗莲子羹喝完。已经入夜了有一阵子,暑气也散的差不多,风渐渐清凉起来,吹得人一整个白天都有些热得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

“说起来,”蔺晨将喝空了的碗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屈起一条腿来侧过身,“我近日遇到一个有趣的人。”

萧庭生本起身欲走,却被蔺晨挥了挥手留下,有些茫然地反问了一句,“什么人?”

“讲故事的人。”蔺晨开口,看着萧庭生与萧景琰两人都是一副有些意外的模样,便又解释了一句,“从她那里听来不少故事——像是个说书人,但讲得尽是连我都闻所未闻的故事,偏偏每个故事都发人深省,令人不由赞叹。”

“今日风好月好,你总说我身为师傅,却不肯好好教导庭生——我便教导一个给你看看。”蔺晨将手覆在萧景琰膝上慢慢摩挲着,一边示意萧庭生向前坐了坐,凑在竹榻前,“我便讲几个故事。”

“常言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蔺晨略微正了正颜色,一旁的萧景琰正看着他,见状也不由稍微挺直了背,见他神色沉静下来,沉吟片刻,开口道,“你父亲由军权而证王道,我便来先讲一个名将的故事吧。”

 

2

“是言,先古曾有一朝,名为大胤。当时中原分为九州,上古灵气未散,尚且有许多非人的族类与人共处于同一片天地。九州之中,北方有非人的夸父与羽人,南方有河洛与海中的鲛人。中央与偏北则生活着胤朝人与蛮族人,两方连年征战不休——依我了解,大约与早年时梁与燕的处境等同。”蔺晨简略地讲明了开端,这样新奇的开头果然吸引了还是个半大少年的萧庭生的注意,“胤建朝二百又三十年,匡武帝白崇吉为夺取皇位,选择了依附一个名叫辰月的神秘教派。当他顺利当上皇帝后,辰月的教宗也随之踏入了皇城。自此辰月教成为了大胤的国教,此后数百年红尘辗转,虽然辰月的势力如潮水起落,但始终如一个阴影一般站在皇座的角落里,窥觑人世的繁华与尊荣,把持任何能被他们把持在手里的权力。”

“奸邪起而乱臣生。”萧景琰听到这里,开口说道,“当时应该还有分封的诸侯吧?令教权凌驾在皇权之上,恐怕诸侯迟早会四起作乱。”

萧景琰本就是世间罕有的名将,又是天下至尊,虽然不擅诡谋,但自然对时局敏锐得很。蔺晨毫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不过那是往后很多年的事了。到了大胤朝末年的喜帝继位时,诸侯中终于有一个打破了孱弱王室与强盛诸侯之间的平衡,拔刀指向了帝都的王座。乱世从此开始,天下生出无数名将,如同暗夜里升起辉煌的星辰。有终结乱世的英雄也在这时应运而生,世间风起云涌,无数人在命运的牵引下相聚又分散——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但我今天要讲的,不是名将如何征战天下的故事。”蔺晨话锋一转,看着萧景琰与萧庭生两人眼中露出的意外,停顿了一下,曼声开口,“我今天想讲的,是两个足以逐鹿天下的名将,如何放弃征战的雄图,慨然为曾经的誓言赴死的故事。”

 

3

古月衣负箭策马,行在宛州苍茫的旷野上。深秋的长风浩荡吹起他紫色的衣裾,他的长弓挂在马鞍上,随着马蹄敲打着经久无人走过的沙土道路,发出一阵哒哒的轻响。

他自晋北而来。那片北方的土地在深秋中已经开始落雪,而宛州的荒原仍有星点绿色在枯黄的杂草中留存。就仿佛在这片土地上曾盛极一时的王朝一般,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却挣扎着仍捧出一缕新绿,将一代又一代无辜的少年帝王送上傀儡的王位,维持着“胤”这个名字的名存实亡。

天下烽烟四起,战火燃遍九州每一片土地。连蛮族人都开始踏足于逐鹿天下的纷争,诸侯纷纷期待着自己成为天下的霸主,而晋北云骑的统帅却在这个时候孤身离开国都,孑然一身,来往宛州赴一场无人知晓的约。

他在北固城外与天生善射的羽族射手对战时尚且只着战袍,如今却穿上了一层软甲。即便如此,他眉目宁和中却仍有些无法挥散的凝重,显然他赴约前往的这一战无比棘手,令对箭术矜傲如他也无法料出深浅,不敢轻敌。

他望向旷野的远处,辰月神使的黑幡如一片小小的乌云一样无声飘来,即便只是显出一个顶端,便仿佛如千万里无尽的长夜倏然沉沉压来。古月衣一时无法分出这究竟是秘术还是他自己的心理,只是轻轻吸了口气,摘下了鞍边的弓。

马蹄声渐渐大了起来,古月衣将箭架上,平持长弓,缓缓拉开弓弦——

马蹄踏地声倏然如迫面而来一样急骤起来!狂雷一样震响的敲击声卷起旷野飞扬的尘沙,黑色的铁骑持剑冲锋而来,虽然只有寥寥五个人组成的骑阵,气势却彷如千军万马!

古月衣悍然张弓,弦盈满月,一箭穿云!

一声血肉模糊的爆响,那一枚箭卷起狂乱的气流,高速旋转着刺入疾奔而来的黑骑的胸口,坚不可摧的战甲被整个击碎了前胸,箭头透过心口,穿入后旋转飞出,登时在那个骑兵背后旋出一个拳头一样大的血洞,爆碎的血肉里隐约夹杂着森白的骨茬,冲击力直接迎面将那个骑兵击飞,重重摔落在地上!

雷碧城勒马,黑骑如幽灵般乍然停止,从疾奔到静止只用了一个呼吸。

“久闻古将军的射术连宁州的羽人也忍不住赞叹钦服,今天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雷碧城不紧不慢地击掌,出声赞叹,仿佛对面并非是一个拦路相杀的敌手,而只是一个值得人赞叹的英杰,“只是出的第一箭便是如此暴烈的‘斩火’,就像弹琴的人弹下第一个音便入破,不怕此后意高难寻,力不可逮么?”

古月衣食指一错,将叠在一起的第二和第三根箭分开,眼神仍然是沉静的,平淡开口道,“我以为教长会愤怒于我照面便斩杀了你的手下。即便不是愤怒,也至少有些惋惜吧?”

“我为什么要惋惜?”雷碧城将手掌向下一按,他掌心的符咒登时发出银色的微光,那光芒逐渐在日光中变换,自浅淡的银转变成夺目的金,如一层灿烂的光辉渐渐笼上他的全身,“他得以有幸见证这世间最惊人的箭技,即便为此而死,也想必是会引以为豪的吧。”

古月衣不再搭话,只是看着他身上逐步亮起的夺目光辉,低声开口,“伐珈御界么?”

“面对人间可堪称是最一流的射手,当然要拿出最一流的防御才算是尊重了。”雷碧城轻轻躬身,自马背踏空一样虚里起来,掌中结着复杂的秘术法印,衣袍猎猎作响,“纵然是伐珈御界,恐怕也未必能夸口可以彻底挡住古将军你所有的攻击,我又怎么敢大意呢。”

 

“这位古月衣将军是与辰月教有什么恩怨吗?”萧庭生听到入神,忍不住开口追问,“是宿敌?”

“他不是。”出乎意料地,蔺晨却是微微摇了摇头,眼中仿佛有种赞叹,仿佛隔着遥远的时空与那位沉静宁和,又锋芒暗藏的绝世名将神交已久,“他只是一个诸侯国的将领——辰月的死敌是一个名叫天驱的,流传已久的武士军团。但他从未加入过这个组织,倒是他倾心的那人在这个组织中居于领袖之一的地位,却同样从没有因此招揽他加入他们。”

“那他为什么要拦路与辰月的教长为敌?”萧庭生更是迷惑,“以先生的讲述来看,辰月的教长应该是无比莫测强大的人物,既然无仇无怨,更并非死敌,为何要这样奔赴一场生死莫测的厮杀?”

“人生与天地间,总是要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的。”蔺晨不急不缓,开口解释。萧景琰自然明白他是借机教育庭生为人之道,也便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听着,“人总是先有初心信念,再入世历经人心百态。初心于前,而恩仇在其后。”

“这位古将军的初心,便是天下免于流离之苦。他与他尊奉的诸侯国主,俱是当时已几乎不存的,肯以忠诚对待大胤白氏没落皇室的人了。”蔺晨轻轻叹息,“他于这一点上,即便不是天驱,也是与天驱有同样目的的人——他要除去这乱世中以天下博弈,隐在幕后的,属于辰月教的这只冰冷的手,便注定要与辰月的教长有一场宿命的厮杀。”

“当然,这其中有几分是为了天下,几分是为了他倾心的对象,倒不太好说。”蔺晨转而一笑,“不过当私心与初心的大义指向同一个选择时,二者在其中分别占多少分量就没那么重要了。人心总是复杂的。”

 

5

古月衣跪落在地。弓弦犹自在他脸侧震响,但他知道先前的那一箭并未洞穿雷碧城的身体,但这以他自己的一条腿为代价的一箭总算击破了辰月教长坚固无匹的防御,长箭呼啸着破空而去,击碎无形结界之后仍然去势未止地向前,倏然斩断了雷碧城飘动在空中的一缕发丝。

但辰月的“阳”教长仍然岿然不动,矗立在半空中,在秘术的作用下踏虚而立,风从他脚下穿过,仿佛最忠实的仆从托举着他。而古月衣跪坐在地,仿佛一个桀骜的凡人在神明面前被迫屈膝,手中却仍然握着弑神的弓箭不肯停止。

“我其实只想知道一件事,”雷碧城广袖为风托举,飘然如挺立天外的神明,袖摆漆黑,翻滚起滔天乌云般的巨浪,“如果你今天要死了,你想代替的人会不会知道?”

古月衣紫衣软甲,静静跪坐在地上。旷野的尘沙沾染他的衣襟,他跪坐不是因为谦卑,而是在与辰月秘术互换的一击中被击碎了一块膝盖骨。他无法在站立中稳住他的弓,所以他跪坐在地,长弓压在膝头,箭囊覆在他断折的膝盖骨上,这是晋北猎人间流传的射技,他们在丛林雪原中遇到凶猛的野兽而负伤时,通常会使用这种姿势来等待最后一搏。这个姿态可以在一瞬间将箭指向任何方向,即使最狡黠的猛兽都无法躲避它的瞄准。但坐下的猎人就无法在战斗中起身,要么在接触之前射穿猛兽的咽喉,要么就在扑上来的猛兽爪牙下丧命。

“他不用知道。”古月衣慢慢抽出一根箭,搭上弓弦,他跪坐而脊背挺直,脖颈因注视弓弦而下垂,像极了一只安静栖息在雪地的鸟。

“古将军,”雷碧城看着他,黑袍乱涌时鼓起猎猎的风声。他渊停岳峙一样伫立在半空中,却像并不急于发出雷霆一击般开口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像一只鸟。”

“我曾游历过九州大部分的土地,有一年我路过晋北时听到有人在给自己的琴调音。他窗外有一只鸟,鸟鸣一声他调一轮,直到最后他停下时我听他一扫琴弦,才发现那琴准的不可思议,与太清宫中定律的编钟音调近乎完全相同。”雷碧城轻轻叹了口气,仿佛有些怀念回忆里的琴声,“后来我听他说那是晋北独有的一种雁,平生只会发出五个音调的叫声,但每个声音都是最标准的五音,以它的叫声即便是不识音律的人也能调出完美的音色。”

“我们晋北人管它叫南风。”古月衣仍然是淡淡的,“这个形容已经有人说过了。”

他拉开弓弦,眉目沉定而安宁。箭簇上的寒光映在他漆黑的眼睛里,他不再年轻,却仿佛仍然单纯执拗如当初那个三支箭就敢冲入敌阵的少年,只是他已是一方名将,而对手也变成了辰月的教长,而非区区一个夜泽的匪首盗贼。

拉开弓的时候他想起那个和他一起在深冬盛雪里一起蜷在晋北湖畔小木屋里消磨时间的男人,他们在深夜把脚伸到彼此的被子里,被子里的汤壶被他们踢的水声咚咚作响。下唐的御殿羽将军和晋北云骑军的统帅像两个毛头小子一样大笑,打闹,接吻,在被子下面握住彼此被厚茧包裹的指节。

他们听着外面雪落下来的声音,喝着红炉上煨着的烈酒。其中一个披着衣服下地,另一个就卷在被子里发呆。他们分享趣闻,分享龃龉,分享彼此的身体,在拥抱中入眠,每每从梦中醒来都能慵懒地随手抱住对方温暖的后背。

息衍曾经有一次亲吻着他的肩胛,轻声说道月衣啊,你知道晋北有种鸟叫南风吗?他们毕生只能叫出五种音调,周正如尊奉神作的音律,正直又神妙,沉默却鸣必有因,正直,安静,执拗,又有种古板的纯真,像极了你。

月衣。他偏着头,看见年长男人眼里的神色,息衍的眼神莫名认真,他说你这样并不好,这个世道容不下你赤诚单纯,这是一个熔炉,而只会赤诚的人往往在第一个就会被燃烧殆尽。

他没说什么,只是去吻住了男人略薄的嘴唇。这只东陆最狡诡的狐狸看人极准,又难得真情流露,接吻的时候他捻着息衍鬓边的一小缕白发说我们都老了都变成一代名将了……但总该有些年少的事仍需要留着。

息衍叹了口气,摸着他露出细细笑纹的眼角,不再说话了。

古月衣把弓弦拉到满,跳过弦和盈的部分,直接进入了“破”。辰月的教长当然不会给他冗长对峙的机会,他必须一出手就是最强的一招。

但这不会有用。古月衣知道这一箭并不能完全杀死雷碧城,至多给他留下一个难缠的伤口。但他仍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如一个猎手一样微微转动着手腕调整距离,将弓弦拉到极致在手指上缠了两圈。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雷碧城平静问道,“你今天此行,几分是为了你要护的那人,又有几分是你的本心?”

“匹夫尚有报国志,雷教长。”

古月衣平静抬起头,这么说着,松开了最后一箭的弓弦。

——那一箭射出的刹那,古月衣想了很多。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漫长,他想起夜泽那夜扑面的风雪,刺骨的寒风和刺入血肉中更为刺痛与冰冷的箭簇。他射断了匪首的咽喉,成为一举成名的名将。他想起息衍温和轻松的笑声,那笑声埋在他的颈窝里,闷钝得仿佛一只并不会抓痛人的爪子在他心口抓挠。他想起殇阳关前息衍扬起苦棘挡下嬴无翳势如雷霆的一刀,带着他退回下唐的山阵,他想起成千的羽人在风中举翼,白翼如云而箭矢如雨,山城不知名的角落错觉般回荡着息衍弹箜篌的声音,唱“天地逆旅,浮生可哀,悲歌兮欲击四海,拔剑四顾心茫然”……

他在拉长回忆的光阴里听到一个声音问,你拉开这张弓的初心是什么?你的箭去往何处,你因何而战,又为何战而不休?

但他脑海里只有息衍苍凉的箜篌声。这个男人在弹响箜篌时总有种与他平日的浪荡狡黠不同的苍茫,唯有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像个天驱的宗主。他寂寂然坐着,对着弹箜篌的息衍饮下一杯又一杯的酒,他无话可说,也无需有什么话可说。

尖锐的啸响倏然从空气中破响而来,在无数回忆在大脑中徘徊时,重重击上了他的眉心。

古月衣被那无形而巨大的力道击得头颅蓦然一仰,颈骨发出清晰的断折声。他在最后听到了箭矢破空射入血肉的声音,他被那力道带着无可抵抗地向后仰倒,从颈骨开始脊椎一节节崩碎折断,但余光仍然看到雷碧城肩头爆出的血花。那一箭终于还是按照他的所想彻底废去了雷碧城的左臂,让他毕生都无法结出双手的秘术印结。

古月衣倒地的声音近乎无声。断裂的血管让他的视野迅速变得血红,他在弥留之际认真地思考,想要想出一个足以回答那个提出疑问的声音的答案。

其实原因很简单啊……他只是想结束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也想让那个为了想结束乱世而不惜赴死的男人不必因此而赴死。

但息衍……息衍绝不是令他愿意慨然赴死的目的,相较而言他更不愿意辜负自己拿起弓箭的初心。

——箜篌声停了。

“真的是一只很古板的‘南风’啊。”雷碧城沉默地站在一边,一直沉默注视着他,直到这位晋北的名将悄然死去,“高唱着已经无人愿意奉行的周正的音律,为这千疮百孔的天下归于平静,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

“晋北的人都是这样么?”雷碧城俯下身去,为死去的名将合上双眼,“古板又忠诚,毕生以结束动乱为目的——怀着这样的理想,你虽然不是个天驱,但已经可以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天驱了。”

 

6

“……他……”萧庭生被故事中的悲凉冲击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死了吗?”

蔺晨点了点头。一旁的萧景琰也仿佛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初心不泯,赤诚如斯。”蔺晨讲完一段以后也是有些感触颇深,看着一旁的萧景琰,“是世间罕有的人物——若非我确定那位温姑娘不认识你,恐怕就要怀疑是否她是以你为原型写出这个故事来讲给我听了。”

“你正经些吧。”萧景琰没奈何地回了他一句,仍觉得有些为之前的故事心惊动魄,早没什么打趣的意思了。

蔺晨了然笑了笑,自然知晓第一次听闻故事时带给人究竟有怎样的惊心。于是清了清嗓,很快继续讲了下去。

“那位教宗继续奔赴帝都。”蔺晨讲道,“在成王五年七月,来到了帝都城外,近到一眼能望见皇帝居住的太清宫。”

“他与那位天驱宗主,息衍息将军交手了吗?”萧庭生按捺不住问道。

“当然。”蔺晨回答道,“天驱与辰月,就是不死不休的宿命,注定一方要拼尽全力杀死另一方的。”

 

7

息衍慢慢蹲下身,握住了剑柄。古剑“静都”发出连绵不绝的低沉嗡鸣,他抬头看向辰月的教长,眼神平静,仿佛静室燃起无声的烈焰。

雷碧城身上带着伤,神色却依旧淡漠。他一只手已经如枯枝一样衰朽变色,古月衣临死前动绝天地的那一箭“雁归”如真正的惊雁一样鼓风而来,深深啄入他的肩膀,将整条手臂的经络都尽数斩断,连辰月的秘术也无法让它们愈合如初。

“你其实是个很骄傲的人吧?”雷碧城广袖翻卷,伐珈御界的神光在他周身流转,煌煌烈烈,仿佛神迹垂现在人面前,“世人都说息衍狡黠如狐,但你们天驱的人骨子里都是猛虎,会呼啸着疾奔纵驰,仿佛生来的意义就是要不碎死在他人马前,要不就踏着他们的尸骨奔赴下一场厮杀。”

“教长看起来很了解嘛。”息衍扯动嘴角,本意大约是想露出一个像往常一样懒洋洋的笑,但他身上的气势却让他的笑带上了点不忍卒睹的狰狞,很快他自己发现也就放弃了,重新回到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雷教长亲手杀过几个天驱,就自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呢?”

“一个吧,那位晋北国的将军,到现在为止,我只杀过这样一个天驱的武士。”雷碧城说得很平淡,但平淡下却是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还见证过幽长吉的陨落,还有今天的息将军你。我想我眼中不必再放入哪个无名的天驱武士凑数了吧?否则你们三个岂不是会很不开心。”

息衍将静都拔出一寸,剑响了一声,十分像不屑的轻嗤。

“看。”雷碧城一副我早告诉你的样子说道,“我早说过,你其实很骄傲的。”

息衍最先拔出的刀身上映出雪亮的寒光,颤动的刀刃闪烁菲薄,光影在炽烈的阳光下仿佛一团凄迷的花。他最初的刀是影月,早在殇阳关一战之前他已经把它送给了年少羸弱的蛮族世子,现在这把是他在泉州偶遇的东瀛使团带来的。

起因是他属下的一个军官第一次在地方接待了上岸的东瀛使团,惴惴不安请他前去坐镇。息衍当时正在船上饮酒看花,小舫正要顺流驶入最繁盛的花丛时,他的属下跳上了船,不由分说半求半拖把他拉走了。

“我这个上司当的还真是没有尊严啊。”息衍一边苦中作乐地想着,一边坐上了尉长的末席。

他没穿官服,披着头发,袖着两只手懒懒塌着肩膀坐在席上,一副如果不是教养还过得去马上就要打哈欠一样的表情,时不时抬头去看外面错过的花海,在心里唉声叹气。使团有人终于看不下去,拔刀说你这厮简直是目中无人啊!有本事就起来打一架!

息衍对自己战战兢兢的属下无奈地投去一个眼神,拔刀下场,一刀斩断了对方的刀头,眼睛还不停瞟着外面敲打窗格的花。

“你欺人太甚了,”那个被他斩断刀头的倭人青年大声叫嚷,“简直就像是根本没把对手放在眼里!”

息衍只是笑笑。

“其实他的确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啊。”紧接着开口的却是东瀛使团的领队,那个分明出身皇室的青年提起衣摆起身,云淡风轻走到两人身边,拔刀斩下了自己属下的头颅。

满座一时大哗,那个王族的年轻人兜开白巾,将刀刃擦得雪亮,恭恭敬敬脱下外衣来包住刀身,双手奉到息衍的面前。

“不知贵客驾临。”年轻人温声说道,“一时怠慢冲撞,可是只斩断他的头颅也不足向您表达歉意,只好奉上家祖打造的名刀了,希望息将军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言重了。”息衍仍然只是笑笑。

那个皇族的年轻人说一直以来这把刀都没有名字,因为宝刀有灵,唯有驭使得了它的人才有资格为它取名。

息衍说那就叫它樱花吧。年轻人一时有些挂不住,说名刀怎么能叫这样轻薄的名字呢?但他话未说完那刀便震了一声,仿佛是就这样认可了这个名字。

能拿来配我这个闲人的名刀,大概就是这样不拘小节吧?息衍还是笑着这么说道。

 

于是这把刀一直追随着他,直到最后这次他在雷碧城面前拔出它时,仍然凄迷绝艳如当日他未看到的花海一般。不止有一个人称赞过这把刀名字俗而不流等等,但他起这个名字,其实也不过是当时满心都是没看到的花海,脑子里除了花花花花花什么都塞不下。

“你说错了。”息衍忽然道,“他并不是一个天驱的武士。”

“有人说天驱是火,而辰月是水。火令人温暖,而水使人溺亡。”雷碧城却并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转移话题这样说道,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但世人不知,火成燎原之势也会杀人,而最重要的是——水火无情!”

“天驱与辰月,不过都是用天下做棋盘来对弈成败而已。”雷碧城抬起一只煌煌的袖摆,平淡说道,“对于作为棋子的凡人而言,被哪一只手消耗掉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得像是悲天悯人一样。”息衍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可你如今也一样踏入尘世,弈棋的人踏入棋盘,就注定也会沦为棋子被消耗掉的啊。”

他上前一步,悍然将“樱花”斩向辰月的教长,凄迷如烂银一样的刀身震颤着,嗡鸣着——狠狠斩入灿金色的秘术结界之中!

“废掉一只左手以后,辰月的教长也无法做出有足够防御力的伐珈御界吧?”息衍重重将刀身压在雷碧城抬起格挡的小臂上,金光与银色的刀刃相互砥砺,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一只左手换走一名绝世名将的性命,谁都会觉得是一桩不错的交易。”雷碧城表情仍有些淡淡的,却垂下双眼,目光犀利冷酷地盯着息衍的眼睛,想从中找出丝毫因为这句话而痛苦动摇的神色,“不知道你在得意什么,你可是用他以性命换来的优势才能占住上风啊。”

“既然是这样,”息衍反而笑了下,一向狡黠如狐的双眼一瞬间狠戾孤绝如旷野徘徊的狼,静都蓦然发出沉郁苍然的声响,他拔剑直斩向雷碧城的咽喉,“——那我就更不能输了啊!”

 

8

“然后呢?”蔺晨声音稍一顿止,听得入迷的萧庭生便忍不住开口催问。蔺晨却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萧景琰,看着他叹了口气。

“觉得他很无情吗?”蔺晨蓦然出声问。

萧景琰摇了摇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样皱起眉峰,片刻也只是略略弯了弯嘴角,“这次该轮到我觉得她像是以你为原型写出这个故事了。”

“哦?”蔺晨笑着反问了一声,“你不是一直觉得我生性最为懒散,是绝不宜为将的人吗?”

“不是作为名将的那部分。”萧景琰却认真回答了,他严正起来神色有种经年历久的沉静,注视着歪在榻上的蔺晨,“是看花那部分。他散漫起来很像你,仿佛什么都不挂心一样。天地逆旅,而自己只是过客,所以不必为什么而踯躅停留。”

“说到底你也还是说他无情。”蔺晨撑着脸侧,半躺在竹榻上看他,笑吟吟地说道。

“无情的人,又怎么会愿意为一个曾经炽烈的梦想而赴死呢?”萧景琰却是又摇了摇头,反驳道,“况且,一个无情的人,恐怕也不会那么嗜好于看花吧。”

“你这又是在夸我了?”

“我只是说一个事实而已。”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蔺晨故意摆出一副不容置疑的表情,看着萧景琰露出一个“啊懒得跟你计较”的笑容,眉目间因这故事而露出的沉重倒也随之消散了些许,便又继续向下讲了下去。

 

9

息衍向空中跃起。他白色的束带在辰月秘术掀起的狂风中扑卷,人却如同利刀一样重重斩入狂风的中央——天顶的云为之变色,旷野黄沙怒卷,他反手握刀,正手提剑,樱花光影凄迷,仿佛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一般明艳得令人怜爱,静都则昂声长啸,仿佛沉睡经年终于睁开双眼的巨龙,在他手中剧烈震颤,魂印兵器特有的颤声令整个空间都随之震颤,仿佛他握在手中的刀与剑都在这最后的敌人面前不吝于发出绝响,也要将所有拦在面前的东西都一起斩断。

雷碧城双袖下垂。完好的右手平推向前,结出一个曼妙的单手印。他身上的金光蓦然随之暴涨,色泽转作刚厉的暗金色,如有质感一样显露出无坚不摧的形貌——息衍身在半空,略微躬身收起腰腹,双臂在身前交叠,弧光一样的刀剑寒芒暴起,悍然平斩!

——“樱花”在接触到那道暗金色的光时发出一声脆响,薄脆的刀身应声显出冰裂一样的细纹,下一个刹那骤然崩断。但那一刀的气势余韵未尽,由至薄的“樱花”的刀刃发出的刀风薄利比真正的名刀更甚,静都伴着刀风掠过的轨迹重重刺入,在暗金色的结界上瞬间斩出一道缺口。

“伐珈御界”被就此攻破。但身上犹有金光粼动的雷碧城看着手握静都古剑直刺而来的息衍,忽然抬起他废去的那只手臂,向前平平一挥。

息衍仍然只是挥剑,直刺。他终于逼近了雷碧城的周身,为此他不惜折断自己的刀——而如今伐珈御界被他的剑尖斩入,雷碧城再无自救的机会,唯有以命搏命,逼迫他倒退收手。

但静都一旦抽离御界,它就会再度愈合。雷碧城将在他面前回归坚不可摧的状态,而他再没有第二把樱花用来折断打开这道缺口。仅凭一把静都在手,他无法突破重回完美的伐珈御界。

电光石火的一霎那间息衍忽然想起古月衣的眼睛。在他以苦棘挡开威武王的一刀时古月衣已浑身浴血地倒在了马背上,他手里什么可称为武器的东西也没有,只有一把桐木的长弓。

他的敌手是离国的狮子,以桐木长弓迎上的是最负盛名的“断岳”。但直到苦棘迎上那至重的刀锋前一刹那,古月衣仍翻过折断的弓身迎向斩下的刀锋,即使听到他奔来时急骤的蹄声也没有回头。

直到他扶着重伤的古月衣退回山阵中,在合拢的盾牌后他扶着古月衣被血浸透的肩膀,翻过来检查他胸前的刀伤时古月衣对他虚弱地一笑,他说你觉得这把断裂的弓能挡住第三刀吗?古月衣摇了摇头,但低声说道即便挡不住我还是要去挡的,否则前面挡下的两刀就白费了。旁边的息辕插嘴说将军你其实可以退后啊!古月衣说不,退后也只是延迟第三刀斩下来的时间而已,比起错失我前两刀找出的那个比较可能挡住的着力点,退后换来的时间太微不足道了……生死面前,本就不该踟蹰。

——息衍迎向斩来的衣袖,将静都重重刺入雷碧城的胸口。横扫过的衣袖紧跟着扫过他的脖颈,未退的金光轻易划开柔软的要害,切开了他的咽喉。

飞溅的血光里,静都带着雷碧城重重坠落在地上,息衍趔趄了一步,但还是迅速反手拔出剑身,彻底斩下了雷碧城的头颅。

息衍屈膝跪落在地上。他在鲜血飞速流出的时候听着耳边虚无的风声,迷迷糊糊地想,可惜他在那个雨夜已经把箜篌丢弃了,否则他很想再弹首曲子给古月衣听。他没有说过他很喜欢看古月衣看着他弹箜篌,没有说过其实你只是看着我就可以的……你什么都不用说,这样安静的不是很好么,当琴声低徊下来时就静好如同能一直这样到一生的尽头。

他以前总是在弹起箜篌时想到苏舜卿,有时候也会想到白毅。他们一个在少年短暂的美好后选择与他分道扬镳,另一个则心怀着一个霸气动绝天下的男人而从未与他同行。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些脸就变成古月衣的了,他静静听他弹箜篌时就仿佛是一只安静栖息的鸟,垂下双翼停在他身边,眼中除了宁静的温柔还有些许好奇。

息衍吐出一口气,再吸气时流入的气流从他被割开的咽喉里又流出来,倒灌进肺里的更多的是他自己的鲜血,但他心里感受到的却是罕有的安宁。

那飘着杨花飞絮的稷宫又回到他记忆里,他看到白毅板着年轻的脸,美丽的魅女举起金钏琳琅的手挽起鬓发,息辕与吕归尘和姬野打闹着穿过有风塘的回廊,踢翻了他放在檐下的花盆。想起古月衣笑起来仍十分宁和的眉目,晋北的风霜让他的皮肤变得有些粗糙,手指贴上去时能摸到干燥的皮肤下绷紧又放松的肌肉,在他再加一些力道时会引开低沉带笑的小小的痛呼。

记忆在他脑海里呼啸流淌,息衍忽然之间窒息的感觉并没有那么可怕了……就只是像溺毙在这些回忆之中。

他松开手,静都坠落在地面上,与断折的樱花交击,发出一声喑哑的长鸣。

西天有暗红的星缓缓划过天际。

成王五年七月十三。

是夜,天有星坠,名将陨落。

 

10

“……”

萧庭生在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抬头看向蔺晨,低声问道,“先生讲这个故事,是想教我什么呢?”

蔺晨看了萧景琰一眼,萧景琰摇了摇头。

“庭生。”蔺晨笑了笑,也不恼怒,只是问道,“你觉得人生在世,当忠于何物?”

“自然是忠君爱国。”萧庭生对答如流,“‘忠臣莫不欲求忠以自为’,是为天下士人奉行的准则。”

“错。”蔺晨却开口斥道,“这便是我教你的第一个道理。人生于世,所尊奉者未必以君亲为先——而最首要的,是要忠于自己的初心。以此才有往后一系列的准则,唯有忠于初心者才能毕生无悔。”

“无悔则可无所畏惧地前行。而前途令你无所畏惧,便不会再有质疑自己前进是否正确的情景。若不质疑的话,便不会被任何人云亦云或假想蛊惑。”蔺晨敛起平日漫不经心的神情,认真几近严肃地教导,“名将,忠臣,明君,最初皆始于明心,永远知晓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像故事里的两人,即便功勋累累,也仍然明白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更不惜为这坚持的东西甘心赴死。”

“我无法教导你如何当一个帝王,但我知晓一个帝王该有一颗怎样的心。”蔺晨轻轻笑叹了口气,一旁的萧景琰也看着他不由微笑起来,“教导你做帝王,是你父皇该交给你的。而撑起一个帝王胸襟的心却源于一个始于普通人的修心之道——这才是我能教给你的。”

“世人奉行‘忠,义,仁,信’——但事实却并非如大部分人所想。这第一个故事便教给你最浅显的第一条。”

“并非为君者忠才是忠,真正的‘忠’,是为初心忠。”

“可您不是普通人,”萧庭生沉吟许久,细细将蔺晨的话品味过后才慢慢开口,却是眼露狡黠地打趣道,“何必这样自谦呢?您的胸襟,可足以堪称是世间第一流的惊才艳绝之人了。”

 

 

 

 

 

顶峰夜话·其一·为初心忠 END

 

 

 

 

PS:对,那个死不要脸给阁主讲故事的温姑娘就是我,导演强行给自己加戏,就是这么任性【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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