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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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延寿馆。灯烛摇摇，磕一声清响，是玉石棋子不紧不慢落在棋盘上。

萧景琰将手里攥着的几颗棋子往盒里一扔，笑道，“我赢了。”

与他对弈的人披着件玄黑龙纹氅衣，下头领口开着一道，双眉间皱出条深纹，盯着棋盘冥思苦想。

萧景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仍不说话，便伸手径直去收两人中间的棋盘。

“等等等等，”那青年忙按住他手腕，嘘了声，“不对，朕再看看。”

萧景琰没奈何，只得收回手来，百无聊赖左看右看。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得对面悠悠叹了口气，那龙袍的青年人一枚枚捡出白子，一边又啧了一声，摇头笑道，“果然无解——又是我输了。”

——坐在他对面的，便是大汉朝当今的天子，景帝十子，他的兄长刘彻。

文、景二帝年间，汉匈两方来回拉锯，自公主和亲，倒也有了几年平稳日子。萧景琰的母亲便是那段时日里匈奴献来的美人，只是出身微贱，母亲又早逝，刚生没过一年，边关战火又起，便连带这一半匈奴血统的皇子也有些身份尴尬了，最终竟是不得入刘氏宗族，不得分封成王，只将他母家的匈奴姓氏取个音译，随了姓萧。

只是福祸难料，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很快就消失在深似海的深宫之中时，当时才刚刚登基的刘彻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对这个孤苦的幼弟一反常态照顾起来。“圣眷恩宠，棠棣深笃”，情谊之深，甚至丝毫不避忌，就在甘泉宫中另辟宫阁，取名延寿馆，将幼弟带在身旁时时照应。好在两人相差近十岁，萧景琰入住时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这才免了遭人惑乱后宫的诟病。

更漏声远远传来，刘彻将两边棋子分拣放好，又令宫人收走棋盘，一旁侯着的春驼这才趋身上前，小意询问陛下今夜何处安寝。

“时候不早了。”刘彻同春驼两句话说完，拍了拍膝盖站起来，对对面的萧景琰说道，“你也早些睡，朕走了。”

萧景琰便挥了挥手。他们兄弟二人自小熟稔，此时眼前只有春驼一个，也懒得遵循在人前的繁文缛节，天子等来一句闲闲的“知道了”，又着意叮嘱了一句不可贪凉不盖被，便由春驼引着出门，途经延寿馆到天子所居甘泉居室之间的小路，举着一盏宫灯离去了。

……

夜半。萧景琰忽听门外隐约传来话语声，迷迷糊糊勉强听出是宫人请安的声音，片刻之后，却是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轻轻传来，到他床前时顿了顿，之后身边微陷，有人贴着他坐了过来。

“做什么……”萧景琰打了个哈欠，困顿着翻了半个身，眼也不睁地问。

“给我让点地方。”

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他额头，却是刘彻的声音紧跟着传过来，怕惊扰了他睡意，压得低低的简短说道，“睡不着，跟你挤挤。”

刘彻从不许人睡他龙床，有个每每临幸过便连夜让人往别处歇下的古怪习惯——往往待人走了反而睡不着了，就跑来骚扰这住在他隔壁不远处宫室的弟弟。萧景琰显然也不是被第一次打扰，次数多了也就懒得问，只含糊嗯了一声，不耐烦皱着眉向里挪了挪，卷着被子面朝里睡了。

刘彻等了又等，见他竟然片刻就又睡着了，又怕惊他两次弄得再也睡不着，只得自己动手轻手轻脚将弟弟往里又推了推，腾出地方给自己躺下，想了想，又侧身捋过萧景琰一只手握着，这才闭上眼，安安静静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