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疏

艾辛格外浩瀚的太空中，悄然张开了一道跃迁门。半兽人的星舰滑入虚空，铁灰色的星舰反射着沉钝的光，远处要塞边缘的基地塔投来光芒，示意一样闪了闪。

“Regarde ce groupe de hybrides。”*（看这群杂种。）

基地塔控制室里的半兽人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舰队，沉沉地哼了一声，表情里带着明显的轻蔑和怨憎。这一次离开艾辛格的半兽人是萨鲁曼最新试验的产物，改造自精灵的半兽人——萨鲁曼称它们为“强兽人”，而艾辛格的半兽人军团则更喜欢另一个称呼。

Hybride。几乎所有的半兽人都不喜欢这些改造后的品种，提起他们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明显的轻蔑和憎恨。但不可否认，这些改造自精灵的半兽人同时具备了那些西尔凡精灵的敏捷灵巧，和半兽人的强悍嗜血，几次私下的冲突中，半兽人次次率先挑衅，却无一不被这些他们蔑视的“杂种”打得狼狈不堪，只能在私下极尽厌恶，又不乏恐惧地诋毁这些堕入黑暗的生物，好像这样就能消除他们的难堪一般。

“De reptiles。”*（废物。）

尚未断开的视讯中，强兽人的指挥官显然听到了这句侮辱性的低语，冷笑了一声嘶哑着回敬了回去。半兽人的首领霍然抬起头，目光阴狠地盯住了对面的强兽人——而对方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甚至略略偏过头来，歪着脖子和他对视，“Tu veux te battre？”*（想打架吗？）

半兽人的首领重重喷出一口气，几乎马上要破口大骂——然而他身边的部下却蓦然发出一阵微微的骚乱，其中有一个一脸惊慌地抬起头，尚未来得及说什么，整个控制塔的灯光就蓦然一黑！

 剧烈的震动轰然袭来！漫天的炮火接二连三地穿过尚未来得及合上的跃迁门，重重轰击在基地塔的顶端——紧跟着星火一样的星舰和机甲随之而至，几乎是与离去的强兽人军团擦肩而过，强兽人只来得及堪堪转过炮口，第一轮齐射还没有发出之时，最后一架机甲已经游刃有余地穿过了跃迁门——空间在它身后轰然合上，将强兽人彻底关在了外面！

 关赫的星盗团来的无声而迅猛，爆发的攻势却悍然而凌厉，整个星盗团冲进艾辛格要塞后甚至都没有调整队形，就着散列的阵型自主相互掩护，重重冲破了星球的大气层——几乎只是一个照面基地塔就被巨量的炮火整个轰成了坍塌的石堆，无数半兽人在剧震和硝烟中慌忙四散，火光中整个星盗团整齐划一地回旋拉高，形成弧形的冲锋队形，悍然向着要塞的最高建筑黑塔直冲而来！

 黑塔顶端的阁楼上，甘道夫在睡梦中被刺耳的警报声惊醒，茫然之中只听到隐约的引擎轰鸣声从远处传来——老科学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阵引擎的轰鸣声就在急速中向他迫近，轰然一声巨响中巨大的机甲直接撞碎了阁楼的侧窗，落地时疾冲了两步，弓腰拔刀，反手将闻声冲进来的半兽人守卫一刀斩成两段！

 风王关赫——甘道夫被碎裂的玻璃和石块砸的狼狈不堪，但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机甲上的徽记——类人的机甲侧踏了一步，驾驶舱应声弹开，露出里面的驾驶员。

“上来。”

中年人模样的风王没说一句废话，言简意赅地开口。机甲略微向下俯身，正对甘道夫这侧的手臂咔哒连响，延伸出平缓的弧度，直直铺到了老科学家的脚下，“还是说你想留下来继续跟萨鲁曼喝茶？”

 “……这看起来简直像是十几岁的叛逆小男孩一样……”甘道夫叹了口气，顺着机甲的手臂往上走，忍了忍还是没忍得住心里的话，“你完全可以直接……”

 “闭嘴吧，欧络因。”关赫看着他顺着机甲的手臂爬进驾驶舱，咔哒一声合上了舱门。机甲的手臂迅速变形恢复原状，撑住碎裂的窗口，从黑塔顶端纵身跃了下去，“我才是更该不满的那一个——为什么你每次有麻烦了才想起找我？”

甘道夫挑了挑长长的灰眉毛，看着前面操纵机甲的风王，“你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些怨气。”

 “我不该有吗？”机甲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躲开后面紧咬上来的半兽人的追兵——星盗团已经开辟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区域，正在半空集结列队等待着首领的归来，“还是说我哪次的麻烦不是你找来的？”

 “……哦。”甘道夫慢吞吞开口，话音听不出一点抱歉的意思，“不好意思。”

关赫不满地嗤了一声，最后拉高了机甲。星盗团看到他飞来时极有默契地向两侧分开，前排的星舰纷纷架起炮筒，掩护着首领的机甲重进自己的范围，严丝合缝地护卫在正中。

“关赫。”

萨鲁曼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星盗团并没有在急攻后马上扩大战果，要塞的半兽人军队在最初的混乱后终于恢复了一定的秩序，在各自长官的命令下有条不紊地升空，奔赴星盗团停留下来的地方——铁灰色的星舰逐渐汇入层叠的包围，渐渐将星盗团围得密不透风。

 关赫略微挑了挑眉毛，看了周围层叠的半兽人星舰一眼，却没什么被包围的恐慌和不安，只是一手撑住了一侧的扶手，打开了机甲的广播系统，回应道，“萨鲁曼。”

 “你想说点什么吗？”关赫的声音带着某种懒洋洋的自信，回头看了驾驶舱后排坐着的甘道夫一眼，“或者想来个临别感言什么的——不过我想甘道夫大概并没有想和你说‘多谢款待’的意思。”

 “我只是感慨，为什么你也选择站在联盟的那边。”萨鲁曼声调平稳，听不出多少愤怒或者震惊的意味，“你是个星盗，关赫。史矛革也是，而他显然比你明智多了。”

 “别说得像我会为联盟打死打活一样——不过有一点你没说错，我是个星盗，我们唯利是图，但我至少得保证我以后能有利可图。况且，你也不能指望我和我的族人能像史矛革那个蠢货一样，为了一块石头，能坦然对索伦低头。”关赫耸了耸肩，整个星盗团随着他的嘲讽爆发出一阵哄笑，“说我站在联盟这边就太外行了。我只是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大自然的搬运工。我只是负责把这个能想出办法的人运回去给联盟，至于怎么想办法，那是联盟自己的事情，我可没兴趣搅合。”

 “你完全没有必要考虑向索伦低头。”萨鲁曼不以为忤，语气仍然带着圣白议长惯有的高傲与严正，“你不必向任何人低头。我尊重你的高傲，索伦想必也不会在意一个星盗团能占据多少领地。你仍然可以享受作为星盗的生活，没必要非得选择联盟。”

 “让我想想……哦，上次我听到你用这个语气说话的时候，你刚刚出千出的让甘道夫差点输掉内裤。”星盗团爆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哄笑，甘道夫在后排哀叹了一声，伸手捂住了脸，几乎能想到萨鲁曼现在脸上难看的表情。风王拍了拍手，咳嗽了一声，“好了老朋友——看清楚了，什么让你觉得我像甘道夫一样老糊涂？用一只眼睛都能看见你正在预热轨道炮了。”

 “你已经来不及了。”萨鲁曼的声音终于沉了下来，“就算你能带走甘道夫，很多事情他也无力阻止——”

 “哦，哇哦。听起来真可怕。”关赫语调夸张地叫了一声，靠回椅背上，“可我都说了，想办法不是我需要管的事。而你这么担心我会带走甘道夫，显然你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无力阻止。所以——我为什么不？”

萨鲁曼脸颊的肌肉重重抽动了一下，蓦然扬声，“开炮——”

几乎是同时，关赫猛地咧开一个张狂的笑容，“小的们，开门——！”

整个星盗团，所有的星舰机甲，瞬间张开了最大功率的防护罩！轨道炮雄浑的白光自地面嗡然破空，重重轰向星盗团的正中——然而星盗团的星舰有条不紊地交错穿插，拉开奇诡的受力网，爆冲的光能沿着防护罩外围扩展，扭曲，仿佛永夜的行星终于迎来一场光芒万丈的日出——高功率的轨道炮分散的光能形成巨大的扇面，星盗团的阵型扭曲了它爆发的路径，霎时将艾辛格上空的空间轰出一个时空的缺口！

“Bye——Bye——”

关赫挥了挥手，轻飘飘地丢下最后一句话，关上了通讯。星盗团早在爆炸的前一刻就顺着乱流的空隙次第拔升，浩荡不绝的气浪和磁流牢牢将半兽人自己的舰队困在云层下方，而等到磁流消散到半兽人能穿过的程度之前，这个爆炸引发的缺口早就会因为不稳定而自行坍塌。

——萨鲁曼望着通讯断开的红灯亮起，沉默了片刻，猛地重重地将手杖顿在地上。




“你靠谱一点好吗——见鬼的，爱洛斯！”

陶瑞尔的声音猛地拔高，通讯频道猛地飚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爆音，西尔凡的女军团长几乎要被逼疯了，险险拉高了星舰躲开迎面而来的炮火，“我受不了了——莱格拉斯！你再不想出办法我就要击沉他了！”

 “我在想办法，”密林的王子操纵机甲侧身回旋，避开因为躲闪撞上来的陶瑞尔，语气也有些急促，“爱洛斯——你切换手动驾驶，关掉系统试试。”

 “我试过了！”爱洛斯在剧烈的颠簸中大声回答，趴住控制台的边缘防止被星舰骤然的翻转而掀飞，“我试过了——没有用！我连通讯系统都控制不了——我觉得我马上就要断——”

通讯系统突兀地哑了下去。莱格拉斯看着手边闪起的红灯，慢慢眨了眨眼，帮他补上了最后两个字，“……线了。我知道了。”

 “这种时候能不能别讲冷笑话了！”陶瑞尔崩溃地大喊，几乎要调转炮口去轰这个走神的王子，“快想办法！爱洛斯的速度都快赶上坠落了！我能击毁他吗！你能不能保证接住他弹射出来！”

 “我都不知道这个系统会不会把驾驶员弹射出来……”莱格拉斯猛地一拉操纵杆，机甲翻滚着向旁边掠开，光子炮在侧翼刮出一道长长的焦痕，“但只能试试了——这个速度掉到地面，和系统不弹射直接坠毁，结果都是一样的。”

 “……”陶瑞尔对着通讯系统咆哮，“能说点吉利话吗！？！”

 “唔……”莱格拉斯拖长了尾音，机甲尾部喷出灼热的烈焰，引擎翻转，向着爱洛斯的星舰疾冲而去，“好吧——只要他被弹射出来，我会接住他的。”

陶瑞尔深深吸了口气，稳住了飙升的血压——不用想也知道此刻被困在失控星舰的控制室里的爱洛斯心情已经是崩溃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回航路上临时决定回程查看，爱洛斯的星舰却在没走出一个单位就突然陷入了失控状态，也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交给加里安检修，星舰的系统中了什么奇怪的病毒，它完全无视了爱洛斯的命令自行向另一个方向逃逸，在陶瑞尔和莱格拉斯试图追上的时候竟然调转炮口向他们开火。

 简直是无妄之灾。陶瑞尔将星舰的主炮对准高速下坠的爱洛斯的星舰，莱格拉斯已经追上了它，正在侧翼偏后的地方保持着相对静止，只等她一炮击毁星舰后接住弹射出来的爱洛斯。

“好吧……”陶瑞尔把手伸向控制发送的按钮，不禁有些手抖——凶险的情景她不是没经历过，但她从来没把炮口转向自己的队友，“维拉保佑——”

光子炮正中星舰的控制舱！爱洛斯的星舰登时冒出滚滚的黑烟，打着旋向下失控坠了下去，然而下一瞬莱格拉斯和陶瑞尔齐齐脸色一变——爱洛斯的星舰并没有弹射出逃生舱，破碎的星舰高速和大气摩擦，轰然引起熊熊的烈焰，沿着裂口一路向里延烧进去——

银白的光刀铮然弹开！莱格拉斯只震惊了一霎就回过神来，机甲蓦然加速，追上浓烟和烈焰中下坠的星舰，森白的光芒霎时沿着光刀张开巨大的刀刃，寒光暴涨，悍然一刀将整个控制舱的前盖掀飞了出去！巨大的压差瞬间将舱内的人冲飞出来，莱格拉斯猛扑上前，机甲的控制舱应声弹开，险险赶在碎片撞上爱洛斯之前兜头将他捞回了机身里！

 咚一声巨响，爱洛斯去势未减地重重撞上了控制舱的内壁，右肩发出一声清晰的骨裂声——引擎在最后一刻翻转爆冲，终于在离地不到百米的地方消除了机甲的坠势。莱格拉斯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转过椅子看向身后的爱洛斯，“……没事吧？”

 “……没。”爱洛斯嘶了一声，按了按骨折的肩膀，觉得惊险过后全身虚脱一样的无力——莱格拉斯最后的一刀无疑是豪赌，被气流扯出驾驶舱的时候只要任何一点机舱的碎片击中他，高速的金属碎片都能轻松在他身上打出个致命的大洞。巡逻队长慢慢扶着舱壁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笑了笑，有气无力地道谢，“谢了。”

莱格拉斯摇了摇头，这才有空打量他们一路追逐过来的陌生行星究竟是哪里。那一路他们显然穿过了密林的边境，而这颗行星大约是多尔戈多和密林交界的偏僻的无主行星。陶瑞尔早早在确认没有危险时就下了星舰，此刻不知道发现了什么，通讯里传来的呼吸声明显地重重一滞。

 机甲控制舱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站直了身。

“爱洛斯，莱格拉斯……”片刻沉默过后，女军团长的声音响了起来。陶瑞尔的语气明显带着震惊的意味，喃喃开口，“……我想我发现陛下说的问题出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