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疏

萧景琰自第二日便忙了起来。卫青在他与刘彻说完之后不久便跟着来了，三人简单一聊，刘彻避而不谈萧景琰说的法子，只吩咐卫青和萧景琰两人一起想办法，便施施然一个人走了。萧景琰本想对着地图快些，没成想当天下午刘彻便派了赵破奴领着几个军士过来，将图拆下来带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萧景琰进门便看着人忙忙碌碌拆那一卷地图，当场目瞪口呆。

“陛下说，殿下的想法是殿下的想法，卫侍中的是卫侍中的。”赵破奴也有些莫名其妙，好在也没少见这一对兄弟胡闹，还是按原话转达了，“画过的图多少便将思路拘住了，陛下说，旧图带走，换张新的来给您和卫侍中用。”

“……”萧景琰看了看拆图的军士，又看看赵破奴，半晌才问，“陛下还说什么了？”

“陛下还说，”赵破奴想了想，脸上露出几分为难又好笑的神情，咳嗽了一声，“呃……末将不敢说。”

“……你说他原话就是了。”萧景琰无奈道。

“‘靖王殿下好口才啊，不愿做绝代名将，便做名将的军师吧。’”赵破奴一挺背，惟妙惟肖模仿出刘彻那个冷嘲热讽，使坏还光明正大的无赖样来，“‘换张新图给他，省得他又将自个儿想出的法子扣到朕的头上来。不是爱说话？好啊，那就跟卫青两个人从头讲吧。’”

“……”萧景琰险些没摔倒，一时心头仿佛千万头神兽奔腾而过，竟然有些张口结舌起来了，“这……这就没了？”

“还有一句。”赵破奴撩了一眼那边忙碌的军士，看差不多要完工了，便吞吞吐吐说出最后一句，“陛下说您要敢拦着，当心他亲自过来……呃，照顾您的尊臀。”

“……”

萧景琰想到刘彻原话大概是“朕就亲自去打他的屁股”，简直要风中凌乱了，有点恍惚地扶着旁边的柱子，“……他几岁了？”

“回殿下。”赵破奴一本正经地一躬身，“陛下今年二十七。”

萧景琰还恍惚着，赵破奴已经觑准时机，带着两个军士扛着拆下来的图，一溜烟夺路而去，风紧扯呼了。

图既然被刘彻抢走，萧景琰也没办法，只得和卫青慢慢商量着来。好在刘彻所说也有几分道理，他与卫青重新开始分析之后，两人与对方思路相互印证补充，倒是完善了不少萧景琰先前独自一人时没想到的部分，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几日天气反复无常，卫青来往内宫，又压着建章宫中军务与其他杂事，忙忙碌碌的，淋了一场雨便有些身上不爽。卫青一向身体好，也不十分介意，只是偶尔有些咳嗽，思虑过盛，坐久便免不了有些没精打采的。

萧景琰说了一次，被卫青笑了笑带过去，又清楚卫青向来是实心眼的老实人，自然不可能因病便将自己的事务推了，也就不再说起。只是两人年岁相近，又都性格温和，几天相处下来倒是越发熟稔，比刘彻与萧景琰更像兄弟两个了。

刘彻处理完先前廷上未结的事务，回到内宫便往萧景琰这边来。进来时恰好看见萧景琰和卫青两人正凑在一起，一言一语轻轻说着什么。卫青说着说着皱起眉，指点了一下，萧景琰仍有些迷惑，便信手抽了根笔，小心沿着卫青指的地方曲曲折折画了一道线。

“自这里倒是不错。”萧景琰若有所思地凑上去看，长睫拢下两道安静的弧，嗯了一声，“这一处地形崎岖，不适合大规模行军，精骑潜入，倒是可以走。”

卫青点了点头，“是。而且汉军与匈奴作战，还少有精兵突入的先例。匈奴人大概也想不到我们会这样，探马多数都会向大军行进处而去，不会散到这里来。您看……”

建章监无意靠着靖王的肩膀，略微低头去跟他说话，落在刘彻那个角度，就仿佛是去亲吻萧景琰的额角了。靖王温文，卫青疏朗，这画面看着竟无比和谐，刘彻一时忽然便有些莫名的不愉，重重咳嗽了一声。

萧景琰闻声抬头，看到他便笑了，“皇兄来了？”

刘彻嗯了一声，两人说话便分开来，皇帝终于看着不觉那么碍眼，往一边矮榻上坐下，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就喝了一口。

“哎！”萧景琰抬眼撩见，连忙出声，“别……”

“？？？”

——刘彻抬眼唔了一声，已经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皇帝被其中难以言喻的味道刺得差点跳起来，“这什么东西！？！”

“……药茶。”萧景琰也是没脾气了，见刘彻五官都要皱在一起，只得起身给他寻水漱口，“卫侍中前日淋雨受了凉，这几日忙来忙去的，药总是忘记吃……我搁了些在我这里，刚端上来……”

“你瞪我做什么？”萧景琰抬眼看了回去，“问都不问，端起来就喝，又不是仲卿家那个奶娃娃，还要我看着你？”

刘彻不依不饶，哼了一声，“朕到自己兄弟家里，喝杯茶还要报备了？”

萧景琰抬了抬眉毛。

“还仲卿？”刘彻见他不说话，更是得寸进尺，转眼看一边笑站着不说话的卫青，“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无辜躺枪的卫青忙一躬身，“臣不敢。”

刘彻又哼了声，对萧景琰伸手示意。靖王只得换了新的茶盏好好搁在这大爷样的幼稚天子手上，“好好，您说的是。请，皇兄慢用，行了吧？”

皇帝喝了两口，终于压下那古怪又泛着恶心的药味。萧景琰将那杯药茶往边上一推，展开地图铺好。

“说说吧。”刘彻也不闹了，神色认真起来，“你们商量的怎么样？今日前线军报，匈奴已暂且停下休整观望。”

萧景琰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极快地与卫青对视了一眼，有些吃惊地问，“这就要开战了？”

“是啊。”刘彻点了点头，长吁了一口气，“只待最后清点军务，便可以整军开拔——要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