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客疏

完结了！开心！

棺材靠头的位置顶上开了一个洞，看手法是瞎子的手笔，应该是他头先从上面下来时挖的。这方面瞎子不用说是行家中的行家，洞的位置很隐蔽，在山体和坟包的一个死角，对外面的方向被墓碑严严实实遮着，根本看不到后面的动作。

我们在这里折腾了这么久，外面已经是入夜时分了。山里天黑得都很早，这个时候已经基本到了十步开外人畜不分的程度。我把头探出去看了一眼，瞧见车灯错落的闪光。

汪家人果然堵在山前。上来之前我到坟的另一边听过，挖土的声音已经停了，估计是那几个汪家人发现挖进来实在太费力，思量着守株待兔，看车灯的情况，我估计至少有几十号人堵在外面等着我们。

黑瞎子先爬到地面上去，然后是我，黎簇最后。对于三个男人的体积而言墓碑这个遮挡物有点太勉强了，我们一个摞一个，狗狗祟祟地探出头，一边观察，一边思考该怎么办。

直接冲出去是行不通的，哪怕黎簇肚子没豁都不可能，汪家人是有真家伙的。难道等他们没耐心散掉？但我知道不可能，汪家人的耐心出奇的好，关于这一点我已经亲身验证了无数次。

我盯着前面十米开外的人群，看了几眼，突然发现，道路上靠近我们的这一侧，离我们最近的那个人有点眼熟。

那是黎簇手下的一个小伙计，别人叫他雷火，真实名字没人知道，据说当过兵。年纪不大，二十七八，沉默寡言，很有点潘子当年的味道，也因此我不由对他留了点心，记住了他的脸。

雷火这个人据说做事很牢靠，但是手脚并不干净。大部分老板都不会喜欢手脚不干净的伙计，况且他没有亮眼的一技之长，所以一直混不出头，道上也没有他的名声，最后不知道怎么到了黎簇手下，倒也只有黎簇这种小疯子会收留他。

也许黎簇是看上他没名气不显眼，才安排他埋伏进汪家。但用这样的人做卧底其实危险性非常大，手脚不干净的人十有八九都没什么忠诚可言，人心是最靠不住的，那种“xx虎躯一震显露王霸之气，顿时引人纳头便拜”的情节只存在于YY小说里，现实中谁都不应该对自己的个人魅力抱有太大的幻想。黎簇这小子果然还不够老练。

我低头，正准备开口问问，这个时候我听到黎簇“啧”了一声，伸手摸了摸墓碑的下沿。

“黑爷，”我听他冷笑了一声，不客气地说道，“你真是人老活成精了。”

“物尽其用罢了。”黑瞎子笑笑。

我探手一摸，摸到一个熟悉的刻上去的暗号，也就跟着明白了。那伙计估计是看见暗号，特意选了这个位置接应的。那这样问题就好办多了。

黑瞎子十字交叉，向前抻了抻筋，看了黎簇一眼，“你行不行？”

黎簇哼了一声。黑瞎子舒展开手脚，对我一笑，“来，徒弟，咱们活动活动筋骨。”

我看他那个笑容，直觉从里面体会出了一点不怀好意，黑瞎子已经“嘿哟”了一声，一脚把我踢了出去。

我真没料到他给我来这一手，被这一脚踢得踉跄出去好几步，直接扑在了路边一个汪家人的身上。这边响动一出来，汪家人顿时向我们围了过来，我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但也没空分心了，一伸手摸到我压着的这个汪家人腰上的武装带，捞出一把手电兜头把他揍翻在地上。

我和汪家人也算是老对手了，他们习惯带着的手电就是下墓经常会用的那种，又沉又硬，抡圆了能把人的屎和脑浆一起揍出来。我抡开手电左右开弓，又揍倒了两个，眼看围过来的汪家人越来越多，我有点应付不过来的时候，瞎子终于动了。

“各位折腾大半天了，空手回去多不好意思。”黑瞎子提着黎簇，猛地发力，一把把黎簇抡得直接横空飞了起来，“送个夜宵，各位老板接着别嫌弃。”

黑瞎子的臂力我是有数的，但看黎簇被他抡起来的时候我还是惊了一下，心骂重伤号也敢这么扔，真他妈是个疯子，手电抡了一圈，逼开汪家人，就想往黎簇的方向冲，但一时半会儿也闯不过去，黎簇已经落下，一头砸在车边雷火的边上。

雷火一把扶住了他，“老板！”

这一声叫出来我就是一愣，心说要糟，咬牙喊道，“黎簇！躲开！”这间隙那个雷火已经一把从腰上掣出匕首，就要勒黎簇的脖子。

“瞎！”我连忙呼唤眨眼就不知所踪的黑瞎子，想让他救人，但雷火的动作却突然一停，下一秒我看到一截刀尖从他脖子后面冒出来，黎簇攥着他的领子，手里脸上全是喷上去的血，猛地把刀柄往上一顶。

“就你还想卖我？”黎簇冷冷一笑，“靠不住的狗东西。”

这变故来得太快，我意外之下不免一愣神，手上一紧，手电头被人牢牢攥住。我甩了一下没丢开，汪家人的手迅速像活蛇一样一样绕上来，一把刁住我的手腕。

我撒手，毫不犹豫丢开手电往后退，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感觉那只手在抓过我手腕的刹那，非常迅速地在我手上划了个记号。

那是小花的标记。我心里一突，那人已经撞了过来，这下我的疑虑全都没有了——他动作虽然非常凌厉，但是这招式我见过，是个喂招的虚招，我蹬地兜起一腿甩过去，那人果然十分配合，一脚被我结结实实踢在胸口，闷哼一声倒飞了出去。

月光晃过的时候我看清了他的脸，耳垂上有一颗痣。这个特征很特别，我顿时想起小花手下有个易容高手，诨号“人面花”，据说没人见过他真实的脸，但有一个特点，他假扮一个人的时候，都会在身体的某个地方点一颗痣，位置不确定，是艺高人胆大，另类的身份证明。

花儿也掺了一脚？这事的水到底有多深？我心里直犯嘀咕，这时候黑瞎子行踪诡秘地突然出现，上来就利索解决了围着的几个汪家人，黎簇趁这片刻功夫已经挪上车，引擎轰鸣声传来，这小子踩死刹车，倒档向我们撞了过来。

我拉开车门，和黑瞎子一前一后蹿上车，黎簇迅速调转车头猛打方向盘，撞开横在路上停着的几辆汪家人的车，向着山下开。我往后看，后面已经有反应快的汪家人追了上来，再看黎簇，这小子脸色惨白，衣服下摆滴滴答答不停往下掉着血，估计黑瞎子那一扔和捅死雷火那一下把他伤口彻底撕开了，照这个血流速度他必须马上去医院，绝对不能跟汪家人上演绝命追车。

后面的汪家人显然急了，已经把枪亮了出来。我往山下看了一眼，发现最近的村子还在山脚的另一头，如果顺利的话还要半个多小时才能到，到了村子附近汪家人是绝对不敢开枪的，惊扰村民闹大了吃不了兜着走的是他们，但看这样的情况，我们很难这么样一鼓作气冲下去。

怎么办？我一边飞速思考，一边对瞎子打眼色，往副驾驶爬过去，示意他搭把手，先把黎簇换到一边处理伤口，让我开车。黎簇肚子的伤口不是很乐观，血黏湿打滑，等把他小心翼翼挪到后面的时候我已经满身都是汗，这段时间车速提不起来，汪家人越追越近，眼看着就要侧边反超，想把我们逼停在山坡上。

这时候黑瞎子拍了拍我，“徒弟，记不记得我给你那串链子的时候说的话？”

我一边开车，听到他的话，愣了下，很快想起火车上半梦半醒时黑瞎子的话。他说这根链子是关键时刻救命的法宝，扔出去就可以救命。我原本当他是老毛病满嘴胡话，难不成他没有骗我，这链子真的有用？

我抬头一看后视镜，黑瞎子老神在在，对我一笑。这时候我也顾不了许多，连忙单手把那根链子从脖子上拽下来，胡乱塞给了他。

黑瞎子摇下车窗，在后面的枪声里探出头，对追着我们的汪家人晃晃手里的链子，笑道，“不好意思哈各位老板，之前拿错了，这个才是送你们的。”说完把链子冲着那辆车的轮胎底下一丢。

我余光一瞄后视镜，后面的汪家人顿时一个急刹，居然真的被逼停了。黑瞎子坐了回来，把窗户摇上，对我摆摆手，“没骗你吧？没事了，走着。”

我生怕后面的汪家人追上来，也顾不得安全不安全，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狂飙下了山路，开向底下的山村。

————————————————

等我们在村子里安顿下来，在小诊所塞了点钱让大夫把黎簇肚子缝上，找好住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快到凌晨了。黎簇血止的很快，那刀伤看起来很可怕，但好在内脏没有受伤。我在旁边看医生围着他伤口打了一圈我认识不认识的药，心想现在的小诊所真的厉害，只要你肯给钱，什么药他都有，估计连心脏搭桥都能做。

医生说黎簇没事了，就是失血过多，需要静养。他打了药，正在睡，我和瞎子走到外边，小诊所其实就是农家小院，院子里有纳凉的板凳，我和他一人坐一个，开始说这一系列事的来龙去脉。

瞎子这个人虽然神神秘秘，口风很紧，但是那是针对他认为必须瞒着我的事情而言。走运的是，这件事不在这个范畴里，而不在这个范畴里的事，瞎子嘴巴的忠诚程度堪比汉奸走狗反骨仔。

他先交代了自己的“同伙”和开始谋划的时间。出乎我的意料，这个局在比我认为发生的那个节点更早很多的时候就发生了，而且其中参与的人之多，几乎我所有信得过的老朋友都在里面。

最早发现那尊锁骨观音的是黎簇，应该是一个月以前的事。黑瞎子说，黎簇无意发现那尊观音可能藏着能治好我的秘密，黑瞎子从前也对他透露过，自从我无法承受更多蛇的费洛蒙时起，我其实已经就在命不久矣的边缘。黎簇虽然浑、人也有点疯，但是意识到这可能是一个治好我的机会以后，他去找了黑瞎子。

黑瞎子说到这里，从包里翻出一条链子，放在我面前。我一看就楞了一下，这条链子和之前丢出去的那条几乎完全一样，只是粗细不同，是那条链子的几乎两倍粗。

黑瞎子问我，“你两次接触那尊锁骨观音，有感觉到什么不一样吗？”

我仔细想了想。这多年我对过手的重要东西都有独有的一套记忆方法，想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观音还真不太一样。

那种泠泠声变了。黑瞎子第一次给我看观音的时候，泠泠声比后面那次沉闷很多。

“这件事里，总共有三条链子。”黑瞎子说，“火车上给你看观音时，里面的那条是假的。戴在你脖子上的那条，也是假的。这一条，才那观音里原来的链子。”

链子是白玉做的，十分剔透。但是没有前两条那种中间仿佛流动着的金色光泽，我碰了碰，发现它是空的。

“里面的东西，大部分已经给你吃了，就在我在杭州陪着你的时候。”黑瞎子继续说，“小部分剩下的，我装进了刚刚丢掉的那条链子里。你还记得在杭州的时候，你吃完饭有时候会吐，吐出来的东西里有那种粉红色，很像碎肉的玩意吗？”

“记得。”我说。我原本以为那是什么内脏，但看我自己现在生龙活虎的样子也实在不像，遂追问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它确切叫什么。”黑瞎子轻轻皱了下眉，似乎在思考一个替代词，片刻后说道，“如果非要说的话，它是你的具象化的‘病’。”

“那种金色的东西非常神奇，根据其中的一些成分我只能推测出它也许是某种棺液。具体为什么能做到这个，我也不知道。”黑瞎子耸耸肩，“我后来离开了杭州一段时间，其实是去找了花儿爷。我们俩研究了一下，发现只要这种金色的东西足够多，那就能够完全的治好你。”

随后瞎子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整件事。在他们准备好之后，黎簇率先下手，抢走了那尊锁骨观音，并把雷火安插进汪家，随即小花迅速让人把观音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在一夜之间做好那两条假链子，随后胖子专程南下一趟，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了黑瞎子。

王盟的离开，是第二个节点。这个举动其实是个信号，表示实验活动正式开始。而王盟也并不是回了老家，瞎子说他去了南京，是去见另一个人，但具体见谁，我问瞎子，他不告诉我。

而后黑瞎子装作从苏州路过，来杭州和我同住。期间把那种东西加进我的饭菜里，而后果然我的身体起了反应，证明它确实有效。这时下一步开始了，黎簇故意假装落在汪家人手里，让汪家人知道观音在黑瞎子手里的事，打来绑架电话，让汪家人以为，我们是为了营救黎簇而北上。瞎子的中途下车，敲实了他们的猜测，所以他们才一直追着瞎子不放，直到途中，瞎子故意失手，打碎了那尊观音，让汪家人发现，观音里有一条链子，而那条链子，明显能看出是假的。

汪家人果然想到了我身上那条链子，回头来抓我。黑瞎子尾随而来，这时候才是这个计策最精彩的部分——黎簇用了雷火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恰恰是因为不相信他，雷火被安排进汪家的队伍，本身就是为了利用他的背叛。果然雷火反水，想要抓住黎簇威胁我们束手就擒，黎簇意料之中，反制一刀捅死了他，这在汪家人眼中，就是卧底反水，被老大亲手杀掉——而这样的话，汪家人就会忽略，真正被用来卧底安排进他们队伍的人面花。

汪家人虽然失去信念，沦为打手，但他们骨子里那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不是一朝一夕就会消除的。他们习惯用蔑视的眼光去看其他人，就算他们现在学会害怕我，警惕我的朋友，但对于黎簇，他们还没有学会怎样平等地看待他。

整个计划兜兜转转，环环相扣，恐怕汪家人也不会想象得到，暗地里有这么多算计在等着他们。而最后丢回去的那条链子，瞎子说，是要留给汪家人线索，利用他们，找到那种金色棺液确切的所在，而人面花之所以埋伏进去，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要救我的命。

听完这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时有些说不出话，心里百味杂陈，半晌伸手拍了拍黑瞎子的肩膀，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黑瞎子笑了笑，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想法。我掏出手机，看了看上面的时间，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快要到时间了，往后这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要认真准备，准备一下去接那个最重要的人。这件事几乎是我一生最重要的事，我必须好好做，不可以办砸。

黑瞎子看着我，“你应该知道，也许接他回来，你会再次陷入更大的谜团里。而最重要的是，也许那是个骗局，你可能并不能成功接他回来。”

我想了想，问他，“你知道魔兽世界吗？”

黑瞎子看着我，点点头。难得他有这样懵逼的时候，这家伙在我面前总有种世外高人的莫测高深，好像无所不知，也许是比我活得久的缘故。

“里面有一个我很喜欢的女NPC，是个半兽人，叫迦罗娜。”我说，“她说过一句话，‘断掉的骨头，再长好就会变得更硬’。”

“我就是一根那样的骨头。哪怕被砸断一千次，一万次，我都要它长好，然后继续往砸断它的地方撞。”我看着黑瞎子，微微一笑，“总有一天它会够硬，哪怕是南墙也可以撞塌。我会穿过阻拦我的谜团，看过我应该知道的真相，然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要接小哥回家。”

半晌，黑瞎子叹气。“你总说我和黎簇是疯子。但你知不知道说起这件事时，你的眼神，才真的很像一个疯子。”

“我知道。”我平静地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为这件事骂过我执迷不悟，说我真是疯了。黎簇说的有句话挺有意思，不疯魔，不成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魔障，我们都是在为自己的魔障用尽全力地活着。

黑瞎子不说话了。我看到他似乎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又笑起来。若无其事，像最后这段对话完全没有发生过。

后来的事不用我多说了，我经历了很多，但比起之前经历的微不足道。最值得说的一件事是我成功把小哥接回了家，我一辈子能遂的心意不多，这是我最高兴的一件。我把生意给了小花，铺子早就到了王盟的名下。我孑然一身，但有生以来，第一次无比轻松。我想起那座小村子，想起“百年枯藤千年雨”，胖子和小哥都在我身边，我们一致决定，一起去看看。

我们在雨村度过了一段很惬意的日子。直到新年到来的时候，一天晚上，我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奇怪短信。

“南京鼓楼东，北极阁气象博物馆221号储物柜，新年快乐。”

END

后记：

这一部写到这里大家应该都明白了，时间线在《沙海》之后，重启的《极海听雷》之前，最后皮这一下就算是彩蛋了，小吴老板吃的那种金色的东西就是重启最后一章，他躺进棺材里吸收的那种棺液。观音里的东西，其实就是焦老板给汪家人的样本，让他们用这种样本作为线索，找到棺液的位置。

不得不说三叔写故事的手法真的很适合写谜团，如果用我自己的写法来写，这估计又是一个8w字的故事了……第一人称真好用，嘿嘿……（？）

在我谷的盛情邀（催）请（促）下，后续应该还有一个黑邪的肉。在考虑这个文要不要出本！要是出的话，内容应该就是沙海坑里我所有的产出（产量极低低声哭泣）《锁骨观音》《嘎乌阿龙》《纸箱国》和后续的黑邪短篇，应该还会有一个（我特别想写的梗的）黑簇邪3P……不过这个问题我还是考虑考虑问问再说吧！前几年因为各种问题没出过本，这次第一次出，有点慌张……

等我再搞搞吴老板再做决定，今天就这样8，完结撒花，感谢大家！